訂婚宴取消, 寧芷靜提前回了家。

“這麽早？”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婆婆回過頭，撇撇嘴角，用了陰陽怪氣的聲音說，“出了這麽大的事情, 不幫娘家人出出主意嗎？”

寧芷靜一聽，就知道婆婆十分清楚訂婚宴取消的真正原因——準新娘不是不舒服，是逃跑了。

“我想回來休息。”她沒說話, 旁邊的丈夫淩飛揚就開口說了一句，“她遷就我。”

婆婆輕哼一聲，“她會遷就你？算了吧，誰不知道我們淩家娶了個祖宗。”

“媽！你說什麽呢。”淩飛揚不高興了。

“怎麽, 又要帶著她搬出去？”婆婆刷的站起來, 大步大步朝他們走來，擡起的手直直指著寧芷靜，“她都給娘家貼錢了, 你還護著？”

淩飛揚一臉懵, “貼什麽錢？”

“不貼錢，她妹妹怎麽逃婚？”

“媽，您誤會了。”寧芷靜分得清說話的對象。她在娘家人面前直接承認了幫忙逃婚的事情, 在婆家人面前會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會掩飾一下，輕聲解釋, “我只是給了芊芊一個小紅包, 用的是自己的錢。”

婆婆眼睛一瞪, “你的錢不也是問飛揚要的嗎？”

“我沒有。”寧芷靜平心靜氣地解釋, “用的是我幫雜志寫稿的酬勞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該吃飯了，”淩飛揚聽不下去了，擋在面前把逼上來的婆婆往餐廳帶，“媽，你陪我吃一點。飯菜熱好了吧？”

婆婆被拽著走也不甘心，轉回頭盯著寧芷靜嘲諷，“沒熱呢，誰能想到有的人參加娘家的喜宴，連口熱飯都吃不上。”

寧芷靜沈默聽著，準備跟上。

“沒熱就算了！”淩飛揚倒是不願意粉飾太平了，“我們去外面吃。”

寧芷靜才邁出一步，就被折返的丈夫帶著往門外走，把婆婆罵罵咧咧的話甩在身後。

“對不起。”上了車，寧芷靜第一次為逃婚的事道了歉。

淩飛揚沒說話，啟動車子。

沈默延續了許久。他們像是兩個陌生人，拼車去商場，拼桌吃個飯，直到重回家門前才恢覆了夫妻關系。

“我明天要去出差。”淩飛揚說，“會跟媽媽說帶你一起去。你不用真的跟著去，到百合路的房子住兩天，等我回來再一起回家。”

“好，謝謝你。”

“我們是夫妻，不用說謝謝。”淩飛揚猛地轉過頭來，“還有，你堅持的事情，我什麽時候反對過？你真想幫芊芊，可以跟我商量。”

寧芷靜不去想“如果”，只是道歉，“對不起。”

“你……”淩飛揚氣餒，“算了，我今晚就出差吧。”

這是他們避免爭吵的慣常辦法，淩飛揚會有突然要忙的事情，她要負責的，是裝傻。寧芷靜心知肚明卻不戳破，溫順道，“好，我幫你收拾行李。”

兒子忽然出差，並且帶著媳婦去的安排把婆婆嚇了一跳。之前，婆婆逼著寧芷靜生孩子，淩飛揚就帶著她搬出去過一段時間，婆婆好不容易把人勸回來，不敢再輕舉妄動，送他們出門的態度好了不少，把裝著現金的厚信封塞到她的手裏，說著：“剛才是我不對……你把飛揚照顧得這麽好，我應該感謝你。”

一個妻子得到丈夫的寵愛，在婆媳戰爭之中總能占到上風，應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，更應當珍惜這種幸福的生活。

但寧芷靜沒有一點喜悅的感覺，只覺得難受，覺得不想要的“好”像是海水一般不由分說湧上來將她淹沒。她感到喘不過氣，卻得溫順地接受，聽著心裏的聲音反覆提醒著自己——你拿到了這麽多好處，應該回報他們。

回報的事，等丈夫回來再說吧。

寧芷靜沒有把自己逼得太緊，回到了之前住過的地方。屋子裏安安靜靜的，她不覺得孤獨，反而十分自在，哪怕不做什麽也能享受獨處的愉悅感。

第二天，她起得很早，把屋子整理了一遍，準備買點菜自己做飯。

寧芷靜剛要出門，碰上了來報到的家政李阿姨。李阿姨看到她拿著買菜的小推車，嚇得臉都白了，“太太，我來吧。您想吃點什麽？”

“不用，你下班吧。”寧芷靜不意外丈夫會找人照顧自己，感覺喘不過氣的窒息感又湧了上來，強打精神扯出一個謊，“我去外面吃。”

李阿姨對她的性子有所了解，自有自的應對辦法，“那……我買點水果，做點餃子和包子放在冰箱裏？”

“好。”寧芷靜妥協。

她剛剛做了一件讓淩飛揚這麽為難的事情，不該得寸進尺，拒絕這樣的照顧了。

李阿姨沒有問她想吃點什麽，笑著給自己的老板說好話，“您喜歡吃三鮮餃子和流沙包對不對？淩先生跟我說過了。”

寧芷靜不甚歡喜，只是笑了一笑，“嗯，麻煩你了。”

“行，我打掃衛生就去買菜。”李阿姨擼起袖子往裏走。

寧芷靜沒有說自己收拾過的話，靜靜地看著李阿姨忙活。

李阿姨掃視一圈，發現屋子整齊幹凈沒什麽活兒，就轉向廚房。擺弄廚具的輕響和水流聲傳來，不算吵，卻輕松地趕走了滿室寧靜。工作久了，李阿姨摸透了她的脾性，將最大程度地維持令她舒適的擺設，連茶幾上攤開的雜志都不會妄動，觀察到她喜好的變化就隨時進行調整。

然後報告給她的丈夫淩飛揚。

寧芷靜曾經說過不需要，得到的是一句傷心的問句，“我想照顧你，不可以嗎？”

可以，天經地義。

寧芷靜向來心軟，對上一個挑不出錯的丈夫更是強硬不起來。如同往常一樣，她默默地接受了李阿姨上門幫忙的安排，輕嘆了一聲，轉身出門。

街道清靜，許多商鋪沒有開門。她打算去一家熟悉的咖啡館，喝喝茶看看書，調整下心情再去面對不再清靜、處處是丈夫安排痕跡的家。

早晨風大，她慢慢走著，也就把周圍一點不落地看全了。

寧芷靜看到了一個女人。

那個女人穿著深灰色的正裝，齊下頷長度的短發，長相斯文白凈，卻掛著沈穩肅然、無形中讓人不敢靠近的表情，即使發絲在風中被吹得有些淩亂也保持挺正的身姿，沒露出一絲狼狽。女人不緊不慢環顧四周，在對上她的時候定住了目光，揚起一個不熱絡也不冷漠的標準微笑，擡步走來。

寧芷靜認出了來人的身份，也主動地迎上去，“方秘書你好。”

方秘書眨了眨眼，讓銳利的目光在這一瞬間褪去。

“你好。”方秘書很快調整回了嚴肅的狀態，遞上名片，“我這次來，是按楚總的吩咐跟你交代一聲。寧芷芊現在很安全，請不要擔心。名片後面寫了她將用的手機號碼，我等一下把手機給她，你下午就可以聯系了。”

妹妹居然跟楚總扯上了關系？

寧芷靜訝然，但沒有追問前因後果，“好，謝謝。”

“你有什麽想問的嗎？”

寧芷靜想了想身邊的環境。父母知道她是幫助寧芷芊逃跑的人，一旦搜找遇搓就折回來盤問她。婆婆陰陽怪氣，動不動發聲諷刺，現下的服軟是暫時的。淩飛揚顯然是生了氣，等到出差歸來的時候，不知會消了火，還是選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，站在寧家那邊幫忙套她的話。

不知情，就是對妹妹最大的保護。

寧芷靜想說個“不”字，才啟唇，被方秘書一個噴嚏打斷。

“阿嚏！”方秘書及時地掩面轉頭。

寧芷靜能夠看見方秘書的側臉。同樣斯文白凈的手指捂住了略少血色的臉，方才厲害得叫人不敢靠近的眼神全被尷尬的眨眼給勻掉了。

“早上挺冷的。”她遞上了紙巾，“請用。”

“謝謝。”方秘書迅速整理好自己，又板回臉問了一次，“你剛才想問什麽？”

似乎是個愛逞強的人啊……

寧芷靜彎了唇角。

“請問你有興趣喝一杯熱咖啡嗎？“

——

方子涵已經習慣了隨時隨地、無限期的加班，不覺得委屈與痛苦。她從一個輕松安適的小城來到A市就是想拼一把，在目前工作的優厚待遇和良好前景鼓勵下，極其願意犧牲個人時間，為老板分憂排難，謀取升職加薪入股的機會。

但方子涵也從來不享受加班。

直到她拿到了寧芷靜請的一杯熱咖啡。

“謝謝。”方子涵從頭到腳都被風吹涼了，喝了一口暖暖的咖啡總算覺得自己活了過來。

“不用謝。”寧芷靜柔聲答著。

方子涵得了好處就會盡力做事，主動問，“你想問什麽，盡管開口。只要是我知道並且能說的事情，一定會告訴你的。”

她指的是妹妹的事情。

寧芷靜卻總是跑題，“你吃早餐了嗎？”

“吃過了。”方子涵說。

寧芷靜點點頭，“嗯，我問完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方子涵細細觀察寧芷靜，想知道這是不是一個玩笑。

“我沒有開玩笑。”寧芷靜看透了她的心思，輕聲解釋，“我不會多問，也不會試圖聯系芊芊，只要知道她很安全就行了。如果你告訴我太多，我還得煩惱怎麽保守秘密，不讓別人察覺。”

“嗯，我明白了。”方秘書尊重別人的選擇，不打算再提，準備喝幾口咖啡就撤。

這時，寧芷靜點的餐食上桌，而且是被老板親自送來的。

“芷靜，好久不見。”老板笑著把分量格外大的餐點放到寧芷靜面前，“這是你的朋友？”

“對。”寧芷靜點了頭。

突然從跑腿變成朋友的方子涵放下了咖啡杯，微笑對老板問好。

“你怎麽這麽好，”老板明顯很喜歡寧芷靜，張口閉口都是誇，“還帶朋友來捧場。”

寧芷靜輕笑，“這麽久沒來，我當然要拿出誠意了。”

“你搬回來了？”老板問，“以後會常來嗎？”

“這幾天會的。”

“行，來之前給個電話，我親自下廚。”

幾句寒暄，語氣和態度卡在親密與陌生之間，普普通通的認識關系。方子涵聽完全程，沒什麽感想，只是在老板望過來時勾勾唇角，給點面子。

老板要招待其他人，給她們額外送了一份沙拉就離開了。

“嘗嘗看。”寧芷靜笑說，“這裏的沙拉還不錯。”

“不了。”方子涵好不容易把身子暖起來，不想讓冷冰冰的沙拉破壞這份溫暖。當然，她不會說實話，用的是不容商量的理由，“我還有事，得走了。”

“好。”寧芷靜站起來要送她。

“不用送了。”方子涵又拿出一個充分的理由，“容易被人看見。別人知道你和楚氏集團的人有聯系，自然會猜到寧芷芊的去處。”

“嗯。”寧芷靜被她說服了，“那你路上小心。”

方子涵微笑點頭，“再見。”

走出咖啡館的門口，方子涵給司機打了一個電話，報清位置就放好手機捂捂手。或許是指尖殘留著熱咖啡帶來的暖意，她想到了寧芷靜，回過頭看向了咖啡館的方向。

寧芷靜坐在窗邊，招了招手。

方子涵擡手回應，心想：

目送也是送了。

——

隔了兩天，方子涵路過了那家咖啡館，遇到窩在角落位置看書的寧芷靜。正好老板做得慢，她打了招呼，坐在寧芷靜的對面閑聊了兩句，發現她們喜歡同一個作家。

隔了一周，方子涵喝遍了其他家的咖啡，覺得沒有寧芷靜介紹的那一家口感醇厚。她前往購買，再次遇到了寧芷靜。寧芷靜擡起手裏的書本，笑著說，“這本書很有意思，謝謝你的介紹”

她和寧芷靜算是認識，算是有話聊，卻又達不到朋友的水平。有聯系方式卻不會相約，遇上就閑聊兩句，有的時候打了一個招呼就各自走各自的路。

又是一段時間過去。

一天晚上，方子涵想找個地方休息，挑了可能與寧芷靜偶遇的那家。她已經算是熟客，不需要寧芷靜陪在身邊就被老板認出來了，坐到了熟悉的位置。

“你最近跟芷靜有聯系嗎？”老板問，“我好久沒見她了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方子涵不以為意，“她可能在忙吧。”

老板點點頭，沒有追問。

方子涵捧起杯子喝一口熱奶茶，感受著暖意席卷全身的舒適感。溫暖閑適的感覺太舒服，所以，她聽到來電的聲音，看到“楚總”兩個字，花了兩秒才恢覆狀態，“餵？”

“去查芊芊的姐姐，越快越好。”

方子涵皺皺眉，一反“有活就幹、絕不多問”的風格，回了句，“為什麽？”

幸好，楚總對於心上人的事情十分有耐心，耐著性子答了她，“芊芊聯系不上她，擔心。”

“哦。”方子涵聯想到剛才老板說的話，心裏一咯噔，捏緊了手機才保持語調的鎮定。

掛掉電話，她一刻不耽擱地聯系擅長調查的人。這些人是老手，跟她打著電話的功夫就著手查寧芷靜在網絡上留下的痕跡，不到五分鐘就說了句，“找到了。”

方子涵焦急問，“沒出事吧？”

“能出什麽事啊。”調查的人笑說，“她跟老公去旅游了，恩愛美滿。資料發給你了，自己看吧。”

方子涵道聲謝，掛掉電話就開始看。

所謂的資料，是寧芷靜和丈夫的合照，背景從海灘落日到明艷花海，姿勢從牽手到摟抱，每一張都盡情向她訴諸一個美好幸福的婚姻

方子涵匆匆看幾眼，關掉，轉頭跟老板要了一份曾經嫌棄的冷冷的沙拉。

沙拉上桌，她低頭看看，見著小番茄就記起寧芷靜愛吃這個。

“嘖。”方子涵揉揉眉心，在心裏告訴自己，“要跟楚總報告，必須看。”

一番心理建設後，她再次打開了剛才的“資料”。

方子涵沈下心去看一看，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——寧芷靜笑得溫柔，由著丈夫牽手摟抱，微微側身的弧度和揪緊的指頭卻暴露了一絲不情願。

她甚至覺得，寧芷靜笑起來還沒有第一次跟她見面的時候那般輕松自在。

方子涵陷入了沈思。

“不好吃嗎？”老板經過，發現她一點不動沙拉就開口問。

“挺好，我在忙事情，等下就吃。”

“是吧。”老板嘿嘿一笑，“芷靜很喜歡這個呢。”

喜歡。

老板隨意一說，方子涵卻被點醒了：她為什麽覺得這一家咖啡館有說不上的好？她為什麽如此在意寧芷靜的下落？她為什麽難以忍受寧芷靜與丈夫親密合影？

她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猶豫，找到照片出處的微博帳號，發個私信，“我是方子涵。”

寧芷靜過了半個小時回覆，不問她為什麽會知道只有妹妹懂得的微博小號，只說：

“可以陪我聊聊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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